近日,我院田雷教授学术著作《美国折叠:置身事外的反思与批判》由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。
面对“如何理解美国”这个时代之问,田雷教授在书中提出并系统阐释了“双重历史化”的学术方法,作者指出:一方面是“与时”,要把美国作为对象,并把这个对象历史化,打开美国在历史行进中的山重水复;另一方面则要“俱进”,我们作为观察者也要把自己历史化,置身事外以形成中国的主体立场,才能趋近思想的柳暗花明。
本书的出版得到国内学界相关领域的广泛关注,也得到唐晓峰、甘阳、王希、毛尖、章永乐等多位学术名家的赞誉。
经田雷教授授权,我们在此推送《美国折叠》一书的后记
《美国折叠》后记
终于可以为这本书收尾了,搁在最后面还能再说些什么呢,思来想去,就在这里分享一点我最近总在推销的想法吧。长话短说,其实很简单,就是文科学者当前一定要重新理解书的价值和意义。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,提起书,我们能想到的也就是一种有书号的纸质出版物,在属于文科的许多学科领域内,书只是在前一阶段发表论文的合订本,是高校学者在职称晋升时要达标的一类成果要求,是同出版社甲方的一张合同,在这样的流水线上,书是不被期待的,同时我们也忘记了书的力量。
当我还是一位县中学生的时候,说起来要回到上世纪的90年代了,小镇做题的平常日子里,我最期盼的事,就是在新华书店音像柜台买到一盘新的流行歌曲磁带了,9.8元的定价当时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,不过现在想来,那些整整齐齐摆满几大抽屉的磁带,对我来说属于相当成功的文化投资了,我从中触及到一些不属于县城当地文化的东西,用现在的话来说,就是某种诗与远方。
甚至不仅如此,潜移默化之中,磁带这种音乐的载体,教会我一种整体的观念,一种方法论的系统观。听过磁带的朋友们都知道,一盘磁带,有AB两面,通常每面五首歌,每首歌也因此有一个对应顺位的编号;进而我们应该还记得,正版的磁带,不是那种金曲的杂烩拼盘,我们当年称之为“专辑”,专辑就意味着它是一个整体,整盘磁带的歌曲相互关联,从A1到B5,顺序不可随意调换,那些创作型的歌手甚至会推出被称为概念主义的专辑,偶尔会在专辑的某个特别位置恰当地埋下彩蛋一般的装置——我在高中时开始努力去听这类专辑,用这种方式来找寻一点的文化优越感;专辑的整体性,从当年听磁带的经验中也能有所把握,比如,我们只能按专辑设定的顺序来听,要想听后面五首歌,必须要翻面,一张专辑好听的主打歌大都有固定的位置,要想重新听或反复听一首歌,我们要学会精准地快进或倒带……我们当年想象不到未来的便捷,故而也不以这种繁琐为烦,一遍遍地快进或倒带之中,我们学会了耐心,锻炼了专注,也体验着对偏差的容忍。
一本书,恰如一张专辑。有学术分量的书,应当像一张经典的专辑,有抱负的学者在写作时,应当想着我们也是在创作自己的《之乎者也》《一无所有》,要有这样的学术理想,对虽不能至的境界保持某种心向往之。正如经典专辑并不是口水歌的拼盘,好书或说真正的书,也不应该就是论文的简单合订,不能只是我们发给编辑的word文档加上出版社的书号而已。从听者或读者的角度来说,差异或许更深远,一张专辑不可能曲曲主打,句句hit,总有几首歌听着沉闷但尚且能容忍或者不妨多听几遍,而整体性很多时候恰恰在于这些高潮之间的连接、过渡和留白,我们要学会整体去理解它们。书也是如此,书比论文更厚实,有些学术著作也难免晦涩,但读书的过程不是金句摘录或关键词检索,它需要读者经常感到困惑但仍有兴致,乏味但还能坚持,我不反对电子榨菜,但却固执地相信,那种绘制好的思维导图,那些教你十分钟读懂一本书的“拆书”套路,都是另一种无形的思想枷锁。
本书勉强可以算作一张我的个人“专辑”。书里收录的多数文章最初都以“单曲”的形式出现过,回溯这些篇目的写作以及发表,整本书拉开了一个相当漫长的时间跨度,写最早一篇时我还是一位在香港读书的博士生,“光荣与梦想”的叙事余韵,正是彼时知识界的潮流,而构成专辑之主打的核心篇目,则是在2018年之后陆续完成的,“美国怎么了”已经成为时代“千万次的问”,我作为一位专业研究者同样心里满是困惑,写作在此只是自我整理并答疑解惑的一种方法。也是从这些核心篇目中,我逼问出“美国折叠”这个概念,由此书名而设计整本书的内容和构造,一方面是收入哪些文章,而从一位创作者的角度来看,更重要的其实在于另一方面,也即不收入哪些文章,历史的进程图穷匕见,时过境迁之后,总有一些旧作重读时让人脸红心跳,也总有一些论述现在看是如此不得要领,正是一轮又一轮的不断删与削,才琢磨出这本书目前的这般模样。
对于作者来说,专辑作为比喻也是一种提醒,书之成书,绝不是“我”一人之力就能生产出来,作者所能认领的,其实仅限于文字以及思考的知识产权。写作的齿轮开始转动,直至作为实物的书送达读者手中,书的形态有多立体,其生产的过程就有多复杂,书的作者也因此要明白,文责必须自负,但书之片刻光荣却要同其制作生产过程中不同环节的助产士来共享,一本书,就此而言,应是“我们的孩子”。写到这里,我脑海闪过一帧画面:一张专辑被宣布得奖,歌手上台发表感言,这种场面,前些年没少在电视里见到过,他们通常要感谢唱片公司、专辑的制作人、词曲作者……当然还有评委,而作者对自己的书也应当如此理解,书并不只是一张出版合同的标的物,由作者出资,交出版社生产,真正的书,都产生在一个绵延的思想过程之中,它在讲故事的同时也有自己的故事可以讲。
写在最后:一本书可以出版,已经是阶段性的成功,能成为作者,于我等普通人而言也是莫大的幸运,接下来留给致谢。感谢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的易文娟女士以及她的团队,克服了出版过程中的各种不确定,她们赋予我的文字以书的实体,是这本书的制作人;一如既往,我要感谢刘海光先生,他是“雅理”这个文化品牌在出版端的操盘手,没有他的辛劳,“雅理”只能是我的异想天开而已;本书大多篇目曾先后以“单曲”的方式发行过,《书城》《读书》《探索与争鸣》《东方学刊》等刊物不止一次提供稀缺的版面,感谢这些刊物以及编辑的深情厚谊;在此致敬甘阳、王希、毛尖、章永乐四位老师,多年以来,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助推着我为学的道路,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完成《将错就错》《原则与妥协》《凛冬将至》《旧邦新造》这样的经典“专辑”,还要特别致敬并致谢唐晓峰老师,我只在电影《中国合伙人》中见到过教授本人,大银幕上他的“今日美国讲座”是我心中的经典“名场面”,也如影片收尾时唱的“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”,时间永不停息,美国的“今日”也在不断叠加,希望未来我能有机会不再空谈方法,继续这场“讲座”;书当然要靠衣装,感谢本书封面设计陈威伸先生,本书能长什么样子,取决于他的手笔。
最近网上到处是“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”,这些年介入出版业愈深,也愈发体会到书也各有自己的命运:总有书受万千瞩目,大多数则无人问津,还有些难产甚至“胎死腹中”。本书接下来如何“转动”,取决于读者朋友们,你们是它的“评委”,感谢你们!
下一张“专辑”,再见!
2023年8月6日
排版 | 张博皓
审核 | 段 磊